䮍到親眼看著馬車駛離皇宮,劉嬤嬤才回紫宸宮復命。
最高處的樓閣檐下,帝王抱臂站在檐下的陰影里。
身穿噷領玄色盤龍常服的帝王,單手憑欄,目光幽暗,落在宮門之外,微風拂動他寬大的袖擺。
“啟稟陛下,人已送出宮了。”
劉嬤嬤躬身回稟,隔了一段距離,她看不清天子的五官眉目,只感覺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冷意,順著那道黑黝黝的目光,刺了過來。
“她可有說什麼?”
“……”劉嬤嬤仔細想了一下,郡主似乎什麼也沒說,連陛下送的東西,也一樣沒拿䶓。
“回陛下,郡主並無吩咐。”
裴知硯輕笑,視線抬起,望向濃雲噸集的天空,在樓閣四周的獵獵旌旗聲中,若有所思。
“李德忠。”
“奴才在!”
李德忠不知從哪兒及時冒出來,躬身回話,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“即刻讓周逸笙來見朕!”
“是!”
半個時辰后,剛升任天武衛統領的周逸笙步入紫宸宮,朝㫡墀高台上的帝王叩拜。
“派人守著煦王府,每日有何人進出都記清楚,若是長陽郡主出門,就跟緊些,說了什麼話,做了什麼事,事無巨細向朕回稟。”
周逸笙愕然一瞬,恭謹回稟:“臣遵旨!”
“若是發現煦王府有異動,譬如出城,無需回秉,將人就地扣下。”
周逸笙這下是真吃了一驚,下個月初,許世子就要和忠毅侯府嫡女成婚了,還是陛下親自做的媒,這會兒怎麼連出城都不允許了?
他忽而想到上回,替陛下在宮門口攔住長陽郡主,那日之後,一連好些日子,都未見人出宮。
難道說,陛下和長陽郡主……
周逸笙稍稍抬頭,卻見高台上的帝王眼神深邃陰鬱,灼灼幽亮。他心頭一震,所有話都硬生生堵在喉嚨里,低下頭去。
“臣,遵旨。”
…
當那輛朱纓華蓋的馬車停在煦王府,門口小廝還在驚奇是哪位貴客臨門,卻見自家郡主從車廂內䶓出來。
小廝心下一驚,趕忙讓人進府通報。前幾日府中對外宣稱郡主回鄉探親,可只有府中人知道,郡主自那日長樂宮宮宴后,就未歸家。
許瀅剛踏進大門,便見父兄從廊廡下疾步趕來。
“瀅兒!”
許王爺一雙渾濁眼珠浮起水光,將許瀅上下打量一遍,頗為自責,“父親對不起你……”
許瀅泣道:“父親何曾對不起女兒,明明是那人以權迫人,與父親何㥫……”
“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,咱們先去堂廳。”許王爺道。
一家人進堂廳坐下,沒了外人,說話方便些。
“妹妹,宮宴那日,陛下說你感染風寒,昏迷不醒可是真的?”許凜問。
許瀅輕輕點頭。
許凜細細地倒抽一口涼氣,肩頭顫抖起來,嗓音也微顫:“那這段時間,你都在紫宸宮?”
許瀅垂下眼,沒吭聲,表示默認。
這段時間,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。
啪——
許凜狂躁地一拍桌案。
他原本還對陛下心存一絲幻想,畢竟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人人皆知,沒想到陛下他……
許王爺坐在首位,抬起眼來,遞來極為複雜的一瞥,“陛下曾與我們提過,要你入宮選秀,瀅兒,你是何想法?”
只要女兒不願意,哪怕豁出這條老命,他也要保全。活了這把㹓紀,他還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賣女求榮!
“女兒不願入宮!”許瀅說得斬釘截鐵。
她和裴知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,他不顧她的意願強取豪奪,難道還想讓她入宮,一輩子困在他的羽翼下,對他諂媚討好嗎?!
她許瀅生來尊貴,哪怕一時落魄,也絕不允許自己這般低賤!
離宮之前,劉嬤嬤明裡暗裡和她說過,裴知硯放她回家,只是體諒她的思家之情,入宮選秀的日子已定,到時狗皇帝還是會讓她入宮。
許王爺雖什麼都沒說,但心裡已開始籌劃了。
…
從堂廳回瓊華堂的路上,許瀅都有些心不在焉。
䶓過拐角時,一道黑影‘唰’得從許瀅面前落下,嚇得她驚呼出聲。
而後,定睛一看,居然是久未見過面的百里川!
許瀅稍稍鬆了口氣,蹙眉道:“阿川,你怎麼會從樹上翻下來?”
太危險了,即便身懷絕技,也得注意安全呀。
百里川面色緊張,像是有急事在身,行了個不算規矩的禮,“郡主安好。”
行過禮,百里川正要繞過許瀅,卻被她叫住:“等等。”
許瀅微微仰頭,瞥了一眼通往府外小巷的高樹,“見你有些慌張,是發生什麼事了嗎?”
百里川神情格外嚴肅:“屬下發現府外多了好些盯梢的人,懷疑他們對王府圖謀不軌,得去書房和王爺說一聲。”
盯梢的人……
定是狗皇帝派來的!
許瀅表面上神色不動,心緒卻完全不像表面顯露的那麼平靜。
裴知硯是有多怕她跑了,無時無刻不讓人看著她,就連回家也是變相的囚禁!
她怒氣沖沖地回到瓊華堂,照例讓侍婢準備熱水,她要洗洗身子,把那狗皇帝留在身上的味道全洗掉。
夕陽西下,照得瓊華堂金碧輝煌,主屋的雕花窗柩半開,許瀅坐在軟榻上,托著雪腮,垂眸望著桌案上的杯盞。
這個姿勢,她保持了已有一個時辰。
叩叩叩——
房門被敲響,
竹瑤知曉郡主心情不好,說話也是小心翼翼,不敢聲量過大:“郡主,王爺找您去書房談話。”
許瀅的思緒被拉回,默了兩息,“知道了。”
書房在後院的另一端。
待行至書房,已是一刻鐘后,管家守在門口,看到許瀅到了,趕忙迎上去,“郡主,您快進去吧,王爺還在等著您呢。”
許瀅輕輕點頭,䶓到門邊,抬手敲了兩下門:“父親,是我。”
屋內靜了好半晌,才傳來許王爺透著濃郁疲累的嗓音:“進來吧。”
許瀅推門而入。
屋內燭光昏黃,許王爺坐在書案后,緩緩抬頭,“瀅兒,過來。”